恒大集团8月12日公告收到港交所的退市函件,宣告这家曾经的中国最大民营房企将结束长达16年的上市历程。根据上市规则,其股票最后交易日锁定在8月22日,并于8月25日上午9时正式摘牌。触发退市的直接原因是恒大自2024年1月29日停牌后,连续18个月未能满足任何复牌指引要求,且公司已“无意申请复核”——这份平静的接受姿态,与其当年登陆港股时高举香槟的豪情形成了刺眼对比。
资本市场的退场机制在此刻展现出冰冷效率。在清盘人接管后的18个月里,资产处置步履维艰:仅约20亿港元(2.55亿美元)资产完成变现,其中归属于母公司的资金更缩水至1.67亿美元。而债务深渊深不见底:申报债权总额已达450亿美元(3500亿港元),远超2022年财报披露的275亿美元负债;叠加未能清偿的到期债务3591.91亿元、逾期商票1909.74亿元,以及2631件标的总额6488亿元的未决诉讼,共同构成了中国企业史上最复杂的清盘困局。
股权价值归零的警报早已拉响。在清偿顺序中,普通股东位列最末端。当资产处置所得需优先偿付担保债权、员工工资及税款后,万千中小投资者手中股票已成实质废纸——停牌前0.163港元的股价,较巅峰缩水99%,最终定格为资本盛宴散场后的残破账单。
许家印家族的财富迷局在清盘进程中逐渐揭开面纱。清盘人向许家印、前妻丁玉梅及前CEO夏海钧等发起追索,要求返还约60亿美元(438亿元)的“异常分红与酬金”。全球资产冻结令已覆盖丁玉梅名下价值2.85亿美元的豪宅,遍布伦敦、温哥华等国际都市。法庭拉锯战中更意外曝光许家印家族存在两名未成年子女,而丁玉梅在资产冻结后半年内仍支出400万美元的奢侈消费,引发债权人强烈愤慨。
保交楼工程的现实困境成为社会焦虑的焦点。全国约2000个恒大项目中,仍有30万套房屋深陷烂尾泥潭。尽管地方政府通过“平稳基金”、资产隔离等方式介入,但施工资源短缺严重——呼和浩特恒大文旅城项目需交付2953套住房,现场施工人员却仅寥寥数人。当法律纠纷与资金缺口持续阻滞工程,数十万家庭毕生积蓄换来的“空中楼阁”,正在拷问企业责任与社会托底的边界。
债务链条的次生灾害早已溢出地产行业。建筑承包商手持无法兑付的商票,装修设计师失去稳定项目,材料供应商陷入三角债漩涡——这些产业链上的毛细血管承受着巨头崩塌的致命冲击。更深远的影响在于资本市场的信任根基:中资房企美元债收益率普遍站上20%高位,国际投资者对中国房企的避险情绪已成行业复苏的隐形枷锁。
恒大退市恰是房企风险出清进程的关键注脚。2018-2025年6月期间,香港主板已有167家上市公司被强制除牌,其中房企占比超30%。监管层对“僵尸企业”的清理决心,推动行业进入残酷的优胜劣汰周期。市场格局重塑中,招商蛇口、保利等央国企已占据土拍市场主导权,深圳前海地块楼面价冲至8.4万元/㎡的热况,印证资本对优质资产的筛选逻辑发生本质转变。
行业新生态正在废墟中萌芽。政策导向从“救项目”转向“促转型”,REITs试点扩容、“好房子”建设等新赛道,为房企打开轻资产运营的想象空间。核心城市更新与城中村改造释放的结构性机会,更成为房企穿越周期的生存密码。当高周转模式彻底终结,专业能力取代金融杠杆成为核心竞争力——这或许才是恒大用万亿代价为行业换来的觉醒。
恒大16年资本征程始于2009年港交所的上市钟声,终结于2025年清盘人冰冷的资产清单。从市值700亿的“首富摇篮”到负债万亿的退市样本,这场资本豪赌的落幕给中国商业社会留下深刻警示:当企业将高杠杆扩张视为圭臬,将跨界多元化当作赌注,将财务造假作为工具,终将在监管利剑与市场规律的双重审判中付出代价。
许家印家族从技术性离婚到全球追债的闹剧,更凸显企业治理现代化的重要性。任何试图通过财技转移资产、切割责任的行为,在法治化市场环境中终将无处遁形。
市场没有永不落幕的盛宴,但总有生生不息的新机。当恒大们用惨痛代价完成风险出清,我们看到保利发展在核心城市的深耕收获,看到万科在租赁住房领域的创新突破,更看到政策端“市场化+法治化”处置机制的持续完善。房企高杠杆时代的终结,恰恰为行业高质量发展扫除了最大障碍——这或许是中国房地产拨云见日的真正起点。